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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棧道爭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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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子陵終踏足大巴山內險象橫生、名聞今古的棧道上。

這種盤山迂回而築的人工險道,主要是在懸崖絕壁間開鑿石孔,孔中嵌入梁,梁上再著木板而成。

人走在其上,一邊是巖著凹凸的崖壁,一邊是直落千仞的山崖,山風吹來,感覺上更是搖搖晃晃,立足不穩。膽子大的,也覺步步驚心;膽子小的,則是寸步難行。

徐子陵初歷奇景,頓然心情開朗,把師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。沿途只見奇景層出不窮,悅目之極。

他抱著游山覽勝的心情,欣賞被野樹草叢覆蓋的深山高嶺,奇峰異石。

雲杉,冷杉,紅杉,鐵杉等各式杉樹,夾雜著銀杏、香果樹、桐樹,做成千變萬化的自然生態。不但是禽鳥棲息的樂園,更有金絲猴、獼猴、牛羚、毛冠鹿出沒其間,生氣盎然。拐一個彎後,景物又變。

先是水瀑聲轟然作響,而隨著棧道空間不住開闊,陣陣水氣撲面而來,只見對山水霧彌漫中,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龍般從斷崖洞隙噴瀉而下,直抵崖底,成翻滾的急流,再依山勢沖奔而去,壯人觀止。

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,停步負手靜觀,只覺整個人的精氣神無限騰升,與萬化冥合。

在這剎那的光景中,他再無內外之分。

人是自然,自然是人。

所有鬥爭仇殺,在這天然的奇景前,均變得無關痛癢。

就在此刻,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,道:“我們定是特別有緣,竟能在此遇上徐兄。”

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飛瀑形成的山流,先是匯為大大小小十多個層層而下的水潭,潭底布滿彩石,在陽光下蕩漾的水波裏斑爛絢麗。微笑道:“當然是特別有緣,不知侯兄是要離川還是入川呢?”

侯希白緩步沿棧道走來,手上美人扇輕搖,說不盡的風度翩翩,瀟灑不群。

徐子陵心中暗嘆,若在這處動手,雙方均無退路,只能在一方敗亡後,事情才可了結。同時暗怪自己大意,自離開揚州後,便一直疏忽了這花間派的年青高手,事實上他只是暗伺一旁,尋找像眼前般的良機。

師妃暄是否因他在附近,所以不想與自己同行入川?聽師妃暄的口氣,對侯希白她只有好感而無惡感。

侯希白在離他丈許處停下腳步,油然道:“周顯王在位之時,秦惠王欲滅蜀,卻苦於不知由何處攻入,遂命人作石牛五頭,將金粉塗在牛尾,偽稱牛能屎金,把牛送與蜀王。蜀王大喜下命人築棧道以迎金牛,秦軍終沿金牛棧道攻入蜀中,滅掉蜀國。此道是否為川人帶來禍害的罪魁禍首呢?”

徐子陵回首望向來時行經盤山而下的棧道,淡然道:“後來諸葛亮‘六出岐山’,姜維‘九伐中原’。亦沿此道輸遣兵員,可見罪不在這金牛道,而是在其人,侯兄以為然否。”

“嗖”!

侯希白張開美人扇,一下一下的煽動,快慢不一,卻似依循某種沒有規律中隱含規律的節奏,像很易捉摸偏又沒可能把握,感覺怪異至極點。

訝道:“想不到徐兄對川蜀的歷史如此熟悉,可知得現時我們所立的棧道已經過多番改道修築,最古的金牛道起於陜西眉縣,經斜谷、褒谷棧道入漢中,再西出勉縣,經陽平關入川,過青川、劍閣、梓潼、綿陽而抵成都。現在漢中入蜀一段已改為由寧強越七盤關,正是這段令徐兄駐足讚嘆,似要登仙而去的險徑。”

侯希白踏前一步,把兩人間的距離拉近至八尺,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搖動,發出“霍!霍!”風聲,向著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,正是婠婠唯肖唯妙,盡顯她縹渺莫測本質的動人畫像。一角處尚有風情萬種,另有一番韻味的名妓尚秀芳。

徐子陵負手而立,見侯希白沒有回答,續道:“看來侯兄是不肯答此問題。小弟忽生奇想,假設我們其中之一忽然榮登仙籍,保證江湖上沒有人會知道。”

侯希白啞然失笑道:“徐兄這想法非常有趣。只恨仙界無門,不會隨便為人開啟,徐兄怕要好夢成空哩!”

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毫不在乎的笑意,淡然自若道:“仙界有門或無門,甚至是否有仙界或來生,小弟根本從來沒有過任何想像或期待,故何來好夢成空。甚至對生生死死,徐某人都看得很淡,侯兄是否有興趣試試看?”

侯希白終於色變,雙目亮起淩厲的異芒,扇拂的節奏更趨覆雜,卻仍是絲毫不亂,若非聽的是徐子陵,換過次一級的高手,恐怕已忍不住搶先出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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寇仲仰躺床上,卻沒法著眼安眠,直勾勾的瞧著艙房的頂部,心內思潮起伏。

他想的是與杜伏威的關系。

杜伏威可說是第一個看得起自己的人,認為自己有資格繼承他的香火和事業,但自己卻因種種原因,拒絕他的好意。

當年他肯放寇仲離開歷陽,足見他過人的心胸氣魄,透露出不符他作風的真摯情意。

他寇仲的回報則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,令杜伏威只能慘勝。

今天他又要去破壞杜伏威進攻江都的大計,想想也教人神傷無奈。

他那個叫陳盛的愛將,對寇仲完全是個陌生的人。往日無冤,近日也無仇。但今晚他卻要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,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,這一切都為了爭霸天下。故而不擇手段,無所不為。爭天下就正是這麽一回事。

唉!

不過若讓當年的事重演一次,他仍會拒絕杜伏威的好意與提議。

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,而他更不願因人成事。

想到這裏,寇仲跳起床來,吩咐門外伺候的手下召陳長林、蔔天志等到來一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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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子陵生出感應,倏地別轉虎軀,變成正臉向著比他斜上八尺,立於棧道的侯希白。

目光交擊,兩人毫不相讓的對視。

侯希白停止搖扇,收在背後,頷首道:“徐兄高明得令在下感到意外。”

徐子陵微笑道:“彼此彼此!”

兩人說的均非客氣話。

事實上自侯希白揚聲說話,兩人已正面交鋒。而徐子陵實有點幸運,其時他因對岸山瀑的美景,心神與萬化渾合無間,進入無人無我,忘內忘外的至境,深合《長生訣》之旨,雖沒有提氣運功,但體內眾竅生意盎然。先天真氣自然流轉,渾身沒有絲毫破綻。

侯希白選在此處出現,本是要借水瀑奔騰之勢和轟隆巨響,以掩蓋他踏在棧道引發的震蕩和微音;處心積慮的希望以雷霆萬鈞之勢,一擊功成,除去這個在很多方面能與自己相捋的勁敵。

他從斜伸的盤山棧道逼壓下來的步法,張扇搖扇的節奏,無一不暗含玄奧的法則至理,只要徐子陵受其影響稍一分神,他將全力出手。拚著受傷也要在這退無可退,避無可避的環境中擊殺對方。

豈知徐子陵不但絲毫不受他的影響,還依然保留在那令他驚異莫名的高深莫測狀態中,言語間暗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,使他感到若逞強出手,只會是俱亡之局。

所以他才衷心讚賞徐子陵。

對徐子陵來說,侯希白亦使他沒有絲毫可乘之隙,致遲遲不敢別轉身來,因怕心神失守。

侯希白搖扇的節奏該是魔門類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種功法,一個不好,會牽動對手可怕的攻擊。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現震蕩。他才選取對手在搖撥兩音中間的準確時間轉身;他完成時剛好是對方美人扇搖盡的精準剎那。

這種一絲不誤把握著對手聽似漫亂無章的搖扇節奏,等若已把此搖扇奇技徹底破掉。

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實力隱藏起來,故他才有“彼此彼此”的回應。

徐子陵仍是負手背後,昂然卓立,雙目緊盯對方,氣勢卻不斷積蓄擴張,擺出隨時放手拚搏的強硬姿態。

侯希白仍是那副瀟灑自如的樣子,但卻是屹立如山,生出一股凜冽冰寒的氣漩,遙遙克制對手,大有橫掃天下的氣概。

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,淡然道:“侯兄是湊巧碰到我入川,還是早知我會入川?”

侯希白一邊窺伺對手空隙,邊答道:“此事異常覆雜,卻與青璇有大關系,徐兄怎麽想呢?”

徐子陵暗叫厲害。

要知在棧道上動手,甚麽身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場。只有全力硬拚一途。

兩人武功縱有高下之別,卻是相差不遠。故必須利用種種手段去削弱對方的鬥志,分其心神,以求一擊成功。

侯希白這幾句話,正是有這作用。

若徐子陵因“覆雜”二字而分心去思索,兼之侯希白又親匿的喚“青璇”,益發教人覺得他和石青璇的關系撲朔迷離,那他便要中計。

幸好他對男女得失均比人淡泊,故而沒有太大反應,反微笑道:“侯兄可知小弟入山之前,剛與師小姐暢談整夜。”

這叫以其人之道,還施其人之身,且暗示師妃暄正在附近。

照徐子陵的分析,侯希白之所以能選在這裏截擊他,消息該是從長江聯處得來,皆因雲玉真和長江聯的鄭淑明有秘密聯系,而以侯希白對女人的手段,更增加這個可能性。

侯希白果然微感錯愕。

徐子陵怎肯放過這苦心經營的良機,欺身進步,一拳痛擊。

侯希白並不出扇,只是撮掌成刀,左手疾劈。

“蓬”!

勁氣交擊。

兩人均像觸電般往後跌退,把距離拉至一丈過外。

侯希白露出凝重無比的神色,喝道:“為何不是螺旋勁氣?”

徐子陵壓下翻騰的血氣,亦是心中暗驚。若非對手誤以為自己用的是螺旋勁氣,只這一交手便要吃上暗虧。

自己已制造出種種有利形勢,仍落得個平分秋色之局。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實力,至少仍高他一籌。何況侯希白尚未出扇。

微微一笑道:“侯兄怎麽用的亦非是不死印的奇功?”

侯希白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淩厲神色,沈聲道:“是否妃暄告訴你的?”

徐子陵對抗著他愈趨淩厲的氣勢,哂道:“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機會接觸石青璇,否則或會錯猜是她告訴我吧?”

侯希白回覆從容,失笑道:“但也可以是在下剛拜訪過她的芳居,對嗎?”

徐子陵長笑道:“對極了!”

雙掌同時推出,登時生出一股狂著,直向侯希白卷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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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士在辛勤工作,艙房內卻是午後懶洋洋的平靜氣氛。

寇仲日光掃過蔔天志、陳老謀、洛其飛、陳長林四人後,沈吟半晌,才徐徐道:“我有兩件事,要和各位從長計議。”

眾人知他還有下文,都靜心等待。

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,道:“今晚我們只須使陳盛負傷而不用殺他,我要借陳盛之口,告訴杜伏威是誰傷他。”

蔔天志道:“這個沒有問題。只要我們設法多燒他幾條船,便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火。”

陳長林道:“陳盛該認識古俊,若發覺破綻,將會前功盡廢。”

陳老謀插入道:“外形沒問題,混亂之際,只要有五、六分相似便成,長林可否將他大概的樣貌描出來讓我參考?”

陳長林點頭答應,卻道:“古俊使槍的手法很特別,假若陳盛見過的話。定可分辨出來。”

蔔天志問道:“你見過嗎?”

陳長林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,冷哼道:“不但見過,還曾領教過。”

眾人聽話意,便知他和古俊交過手,說不定還吃過虧。

寇仲喜道:“那就成啦!只要學得一兩成,陳盛還會誤以為古俊是蓄意把武功隱瞞呢。”

頓了頓續道:“另一件事,就是要為長林兄報仇,務要殺死沈綸。但又須令沈法興以為是杜伏威殺的,那麽他們這個死結就永遠解不開來。”

洛其飛道:“我和長林曾對此反覆思量,均認為只要在杜伏威中計進攻沈綸時,待沈綸退兵的一刻我們即從旁伏擊,那所有賬都會算到杜伏威身上去,困難處只是地點時間的配合。”

寇仲沈吟道:“假設陳盛遇襲受傷,杜伏威不進反退,縮在清流重新部署,那就糟糕透頂,所以我們必須再有後著,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成。”

蔔天志皺眉道:“有沒有甚麽方法,可令杜伏威以為沈綸把他出賣予李子通?故老杜必須速戰速決,且先擊潰其中一方的勢力,否則將會陷入兩面受敵的因局。”

寇仲拍腿讚道:“這個只是舉手之勞,馬上使人捎個信給李子通,著這家夥立即散播謠言,說沈法興已與他講和。這謠言若能在陳盛被襲前先一步傳入老杜耳內,就更可令他深信不疑。”

接著長身而起,伸個懶腰道:“今趟我真的可以大睡一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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